圍繞劉正身邊的人很多, 他好像沒有拒絕過這些人的陪伴。不是頭一回有女孩主動接近，為財為貌，理由不外如此。韓婷婷並肩和他走在教學樓樓道, 他心裏在想, 這個叫洪雪的女孩想從他身上得到的會是什麽。她對他那樣笑，是因為看穿了自己, 鄙夷？嘲諷？或者根本就是故弄玄虛？

經過樓下的飲品店，劉正問韓婷婷, 用不用喝什麽飲料。教學樓到食堂間有一段路, 正好可以在路上吃完, 有事可做，多少就能化解獨處的尷尬。出於這點考慮，韓婷婷欣欣然應了。上前點了自己喜歡的一款冰淇淋, 轉頭問劉正需要什麽。劉正笑了笑，說和她一樣就可以。那雙眼睛古井無波，沒有半分的歡喜在其中。

他這副表情更像是雕琢之後用來哄騙旁人的面具，真正的情緒始終鎖在自己的心裏。笑臉是旁人想要見到的, 那就微笑；也不是沒有露出“險惡”用心的時候，那種時候，表現出來的又是全然的惡意。唯獨沒準備好善惡之間的面孔。並非說每個人都要剖出真心隨時展覽, 只是像劉正這樣，找不到一處可以袒露真心……想象放在自己身上，韓婷婷是根本無法忍受的。

已經知道了劉正眼前的樣子是他父親從小嚴厲把控的果實。背上邊緣性人格這項精神疾患爆發的可能，就此被扼殺作為普通人生活的權利。這令韓婷婷聯想到很早之前看過的一部科幻電影, 《千鈞一發》。電影的背景是基因決定命運的未來世界，而劉正的現實中，存在基因的“可能性”同樣被當做了事實。這絕對是不公正的。韓婷婷的眼神不覺向他軟化許多，她仰頭讀著菜單以作掩飾。

你喜歡什麽，點那個也不錯吧？向旁人輕松可以脫口而出的話，在他面前卻意外地說不出來。所以接過冰淇淋之後，韓婷婷饞巴巴忍著沒吃，等劉正咬了一口，問他，好吃嗎？劉正楞怔了片刻，禮節刻進了骨子裏，不假思索就回答是。韓婷婷這才碎碎點著頭，好得意地展示那是自己頗為喜愛的甜品。

劉正先是困惑地看她，等韓婷婷留意則移開了目光。光是外表，不足以讓人們互相了解，眼睛不會幫助劉正解除疑惑，除非他發掘到韓婷婷的動機。但他不知道的是，目前為止，那是根本不存在的。

韓婷婷泡圖書館比較多，而在食堂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，可以大言不慚，她自己做，水準絕對比泡菜套餐要高。不過，始終要入鄉隨俗，食堂是最保險的請客方案。韓婷婷領著劉正找位子坐下，指指常去的窗口，探問道，“我照我的老三樣給你也來一份？”飯點人多，劉正吸引了不少目光，韓婷婷就更傾向於獨自行動了。

從約飯到正式吃上，過去了半小時左右。沒有飲料來墊饑，韓婷婷早就要餓癟了。是她主動邀請的劉正，打的是攤牌到底的主意，一旦吃上，這位心無雜念，倒是把劉正晾在一邊。一口氣掃蕩了半盆子飯菜，腦子總算開始轉了，她一瞧劉正的午餐，幾乎沒怎麽碰。

胃口不好，不想吃？上一世把狼人一手養成了男票，韓婷婷下意識帶了哄孩子的口氣。劉正撂下筷子，韓婷婷終於覺察到他試圖隱藏的那一絲不寧。

“吃飯就是吃飯，請客就是請客。”用餐就別再分神。“學長……我是做過什麽讓你誤會的事嗎？課堂結束主動來找我，就有些奇怪……”兩句話，喘了兩口氣。韓婷婷是覺得把想問的給說了，那邊沒聽明白。脫離人群久了勢必要不擅長交流，也不太會跟從旁人的思路。人際上，韓婷婷不奢望成為什麽達人，眨眨眼睛，把這份溝通障礙又給扔回去。

尷尬極了，會用笑聲來掩蓋。韓婷婷發揚了笑點低的特長，不得不用手來遮擋自己過於豪放的笑容。

“我對前輩……希望能保持這樣愉快用餐的關系。”落落大方地擺明立場，丟完的臉好歹是撿回來了。韓婷婷一廂情願這麽以為，劉正最後也是笑了。笑得不明所以，比之前卻要誠懇真切些。當你以為有人在你面前裝傻，或許還可以考慮這個選項——她是真傻。

一餐午飯下來，劉正確信了韓婷婷對自己並沒有什麽抵觸。會有人知曉了自己的陰暗面，依舊不以為意？劉正二十逾年的生命中，從未出現過確定項。他於是放下疑心。

韓婷婷渾然不覺，自己在劉正眼中經歷了這樣的檢閱。她雖然借小說得知了劉正的遭遇，絕談不上理解他。沒生出攀交的心思，相處起來會缺乏敏感，而那份敏感意味斟酌和掂量。天平是用來稱量物品的，韓婷婷不會拿一把稱來稱量結識一個人將在未來帶給自己多少價值。得到意味要付出，這是最簡單的道理，劉正周圍，至少很多人不懂。

“好……”你說的對。劉正判定韓婷婷的最終目的局限在約飯，心口生出油然的無可奈何。不合常理，不便操控。熟悉的生活中出現這樣一位異類，理所應當引起了他反常的關註。

而這關註，可以到此為止。

走到分岔口，同韓婷婷道別時，劉正仿佛松了一口氣。又還是頗為遺憾。

即便他的面具堪堪懸掛在耳側，真正能動搖旁人心志的，歸根結底是利益兩個字這麽簡單。

吃飽喝足，下午沒課的韓婷婷腆著肚皮回出租屋午休。進門頭一件事，摸出“斥巨資”購買的筆記本接著記錄枯燥的日常。和劉正吃飯的事跡理所當然被隆重記錄在冊，因為它不同於尋常。今後再遇到劉正，韓婷婷會認可他是一位親切善良的學長，這之外，韓婷婷就沒有別的野望了。

寥寥幾句話的餐桌，就是她和劉正話不投機的證明。而人與人的關系，停留在陌生與熟悉的交界，也許是最好的。不存在利益牽扯感情相害，隨時笑面相迎。

闔上筆記，韓婷婷以為，她和劉正的牽扯就此打住，也滿足於那些配角人物沒有顯露攪亂她平凡生活的跡象。

這是一個普通的周三。上了專業課，同一級棒的帥哥吃過午飯，午休結束完成了拖延兩周的雜志稿，晚間更走出家門吃了頓豐盛的中餐。堪稱完美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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